文/武桂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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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打来电话说：老爸看见小区院子里有一株青枝绿叶的小树，让她买走，妹妹问2元钱行不行，他说不行，太少了，起码也得10元。这就是目前父亲老去的样子，混沌而且天真，但还没有痴呆到无知无觉的地步。

上次回家，我站在父亲的面前，他看了又看，说：看着有点像俺家的闺女。我说我就是啊，父亲憨憨地笑了，又羞涩又满意。

但时不时地，就会发生明显时空错乱的情况，那时候他的世界就会变回到很多年以前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会想起老家的院子，院子里有几道门、有几间房子，坚持认为那才是他的家，嚷嚷着要回去种地。

每一次时空错乱，他都不记得当下的世界，不记得当下的生活，不记得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记得我母亲。这时候母亲就会特别生气，情绪特别激动，要么口不择言，要么痛苦悲伤，觉得这个男人如此绝情，竟然记不得她的好，记不得她对他的重要性。“永不忘怀！此生唯一！”这是母亲认为的爱情。

有些心结，对于别人来说很好理解；对于本人来讲就是那么不可理喻，用讲道理这个方法行不通。比如母亲对爱情的理解，放在当下，那就叫少女心、恋爱脑。但体现在她身上，就很是铁骨铮铮，绝不服输！任你解释一百遍父亲目前这个状况是一种病，她偏不信不听，特别是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一次，母亲必然悲伤难过一次，最后总结时还要嗟叹她身世浮沉的一生。一次一次循环下来，作为子女的我们算是彻底认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现实就是：父母老了，老到了风雨飘摇、不懂世事的年纪。

他们活在他们时而敏感、时而钝感，时而知觉、时而混沌的世界里，他们不再是那个互相体谅、互相理解的团队，而是彼此心不照不宣、各自落寞的两个孤独的老人。人生而孤独，这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母亲的心结是：辛苦一生，原来情爱如此凉薄，说忘就全忘了。母亲把毕生献给了家庭，此时此刻怕是再也要不到父亲的安慰和肯定了，那个与她一起共度几十年的人，如今已经记不起她曾经的辛苦经营和呕心沥血，也记不起他们曾经风雨同舟的岁月。这种内心的煎熬，我们做子女的终究不能很好地感同身受，而且私心更偏袒如今实在弱势的父亲。

父亲的心结是：辛苦一生终究还是害怕这个世界的枪林弹雨，他只想躲回他遥远的田园成一统。从科学的角度，我们都知道父亲这就是病，是脑萎缩导致的结果。但我总以为这未尝不是父亲内心不由自主的选择，年轻的时候必须直面的世界，到底没有给他想要的荣光和安稳，现在终于可以消极逃避了。如今任何一丁点惊吓，都会让他遁入另一个时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太大的声音，等等，都能令他的现实世界迅速坍塌回久远的某一个时空中。

当我领着父亲走过他经常路过的一段台阶前，他说：你看，这儿的阳光，我想在这里坐坐。那是一个路边的街角，嘈杂，纷乱，但确实有一段阳光正好照在台阶上，看上去明亮而背风。他这时的眼里只有这一段台阶，世界上能交流的人也只有一个我。他就那样怯怯地征求着我的意见，眼神里满是对那个台阶的向往。

当我陪父亲坐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和路边灰扑扑的树，还有风吹起的碎纸片，那一刻，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伤心……他们的心结，谁能解？何时解？时间，对他们来说已经捉襟见肘了。

想起了晏殊那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纵然像父母这般细水长流的人生，也不乏漩涡、湍流、险滩，和对未来的不可知，人生中还有什么比珍惜当下更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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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责编 | 吴小攀校对 | 黎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