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模式”终结,美高等教育影响几何
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作出一项裁决,认为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基于族裔的招生计划违反宪法。这意味着族裔背景将不再被视为美国大学录取的一个考量因素。此事震惊美国上下。美国高教界更因此产生剧烈震荡,几乎所有顶尖大学都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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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裁决的来龙去脉是怎样的?顶尖高校为何反应激烈?它对美高等教育未来的影响何在?
“学生公平录取”组织的胜利
简言之,在此次裁定中,美国最高法院禁止公立和私立高等教育机构在招生时考虑种族因素,认为这种做法违反了第14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该裁决涵盖了涉及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招生的两起案件。法院以6:3裁定北卡罗来纳大学败诉,以6:2裁定哈佛大学败诉。
法官们支持了由法律活动人士布鲁姆创立的“学生公平录取”组织。该组织起诉上述两所大学,声称其歧视亚裔美国学生,这些学生的学术能力评估考试(SAT)成绩和其他成绩都远高于其他族裔群体,但录取率却低于预期。他们去年10月称,哈佛大学注重族裔的招生政策违反了1964年颁布的美国《民权法案》第六章,该法案禁止基于种族、肤色或国籍的歧视。
依照裁决,美国第一巡回法院发现哈佛对族裔的考虑导致其录取的亚裔美国人数量减少了11.1%。美国地方法院观察到,哈佛大学考虑申请人种族的政策总体上导致亚裔美国学生和白人学生被录取的人数减少。
上述裁决不仅意味着“学生公平录取”组织的胜利,更预示着全美各地高校考虑族裔因素的录取计划将被终止。
如果观察美国各高校的录取标准,会发现其除了成绩、兴趣、品行等指标外,多样化(diversity)也是最常见的词汇之一。而所谓“多样化”,就是族裔身份的代名词。换言之,美国高校在招生时会考虑考生的族裔身份,并为学校的多元文化增添色彩,但这样一来,学生成绩等因素自然会降至其次。于是,成绩好的学生可能因族裔身份问题落选,成绩不好的也可能因此入选。
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小约翰·G·罗伯茨等在裁决书中写到,许多大学长期以来……错误地得出结论,认为个人身份的试金石不是看你如何应对挑战、培养技能或吸取经验教训,而是看肤色。大学录取学生的决定必须根据申请人的个人经验和资格作出。
《平权法案》引发的历史之争
此次裁决具有里程碑意义,其结果颠覆了美国数十年来所谓的平权运动政策。
美国在高等教育中考虑族裔身份始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高校逐渐认识到非裔美国人、美洲原住民、亚裔/太平洋岛民和西班牙裔师生在校园中的代表性不足。至上世纪70年代,许多大学采用了两种模式增加多样性。一是哈佛大学等高校组建多元化班级,既考虑申请人所具备的素质,也考虑代表性不足的少数族裔身份;一是加州大学等高校每年为入学人数中代表性不足的少数族裔分配一定名额。
这两种做法的法律依据来源于美国的两个法案。其一是1961年颁布的《平权法案》,其目的是为了照顾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即在法律上要给予所有人平等的机会。为了防止在“肤色、宗教、性别或种族”等问题上歧视有关人员,特别是少数族裔人员,要确保公共机构(如高校、医院和军队)中的平权措施,从而使所有人都能得到平等对待。为了贯彻《平权法案》,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很多美国高校都采取了族裔配额、性别配额的政策,以此推动校园的多样性与多元化。
另一个法案是1964年的《民权法案》。该法案宣布因种族、肤色、宗教信仰、性别或来源国而产生的歧视性行为均为非法,同时也禁止公民投票中的不平等待遇以及在学校、工作场所和公共空间的种族隔离。
从20世纪60年代起,由这些法案引发的争论与上诉案件几乎从未停止过。最近的案例便是2018年“学生公平录取”组织起诉哈佛大学歧视亚裔学生。该组织援引的就是《民权法案》第六章的条款,认为哈佛非法提高了对亚裔美国人的水准要求,这种要求远高于其他种族的学生;哈佛追求族裔平衡的目的是保持种族群体的百分比大致相同。事实上,哈佛绕开了种族中立的选择以实现校园的多样性。
我在2019年10月9日本专栏的文章《美法院:哈佛并未歧视亚裔学生》中详细讨论过该话题。由于当时美国法院裁定哈佛并未歧视亚裔学生,导致全美大学都开始采用哈佛模式。而此次判决则意味着这种模式将走向终结。
哈佛大学迅速作出回应
美国最高法院的裁决不仅意味着哈佛大学的败诉,而且由于涉及招生命脉这一重大问题,哈佛高层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向全体师生发出了一封信。
他们首先表示,“我们一定会遵从法院的裁决”。接着,他们重申了固有的多元化与多样化的观念,“深刻和变革性的教学、学习和研究取决于一个由拥有不同背景、观点和生活经历的人组成的社区,这是一个基本原则”。
他们进一步重申,由于变革的教学、学习、研究和创造力需要辩论和分歧,多样性和差异性对于学术卓越至关重要;为了培养适应复杂世界的领导者,哈佛必须招收、培养多样化的学生群体,其成员能反映并经历人类经验的多个方面。
他们表示:“哈佛必须永远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一个向那些长期以来对他们关闭的人敞开大门的地方,一个让许多人有机会实现其祖辈、父辈梦想的地方。”
这封信最后还说,在未来的几周和几个月里,他们将利用哈佛社区的人才和专业知识,决定如何根据法院的新先例来保护我们的基本价值观。
这封信发出不到一个小时,即将就任哈佛校长的克劳丁·盖伊便发布了有关该裁决的视频。视频中,她重申会遵守最高法院的裁决,但也会坚持哈佛多样化的基本价值观。
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校长古斯基维奇也在裁决后表示,他们仍将坚定致力于会集具有不同观点和生活经历的优秀学生,并继续为其所在州及其他地区的人们提供负担得起的高质量教育。“虽然这不是我们希望的结果,但我们将仔细审查最高法院的裁决,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以遵守法律。”
学术界的负面反应
在美国学术界,无论是高校还是教育界行业协会,对此决定的看法几乎全是负面的。
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巴考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虽然常青藤盟校“肯定会遵守法院的裁决”,但它将继续吸纳“具有多元背景、观点和生活经历的人”。
耶鲁大学校长萨洛维在一封公开信中称,他们将充分考虑裁决影响,并据此审查招生政策。同时,他重申耶鲁对创建和维持多元化与包容性社区的承诺。这一原则是耶鲁使命的核心,即培养有抱负的领导者为社会各阶层服务,并通过研究和学术、教育、保护和实践改善世界。“我们将继续在多方面促进多样性,并将使用一切合法手段实现此目标。”
全国大学招生咨询协会(NACAC)首席执行官安吉尔·佩雷斯表示,他对该决定“深感失望”。NACAC正在对裁决进行“深入研究”,并将尽力帮助其成员保持多样性。但他表示,大学应该做好准备,明年黑人和拉丁裔学生的数量会减少。
美国教育部部长卡多纳对外表示,最高法院“拿走了大学领导用以确保校园多样性的一个重要工具”。他说,白宫将向大学发布指导意见,指导其如何合法地维护多样性。
有人欢喜有人忧
此次最高法院的裁定再次体现出美国在政治、法律、社会、高校等领域存在严重的意识形态分歧。
得知此裁定后,最高兴的当数“学生公平录取”组织创始人布鲁姆。他将其称为“恢复将多种族、多民族国家联系在一起的不考虑族裔因素的法律契约的开始”。
据美国广播公司(ABC)调查,大多数美国人赞成最高法院作出的决定。具体来说,52%的美国人赞成、32%的人不赞成、16%的人表示他们不知道。大多数共和党人(75%)和无党派人士(58%)赞成这一裁决、26%的民主党人同样表示赞成。
不同族裔间也存在着严重分歧。大多数白人(60%)和亚裔(58%)赞成该裁决,但只有25%的黑人支持这一决定。西班牙裔民众意见不一,40%的人赞成、40%的人反对。
此外,有53%的美国人认为,美国最高法院的裁决主要基于党派政治观点,而不是法律依据。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结果与2022年1月ABC所做的民意调查有所不同,当时有38%的美国人认为法官主要根据法律进行裁决,而43%的人认为法院根据自身政治观点进行裁决。
引发连锁反应
从目前来看,此次裁定对美国高等教育的影响将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美国高校常见的考虑族裔身份的录取模式将会改变。此次裁决推翻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先例,因为它在美国高教界发挥了巨大作用。由于该决定认为哈佛模式违宪,包括哈佛在内的所有高校虽然对此存有异议,但都表示将遵从。这意味着现行的招生制度将会发生巨大改变。
其次,相应的族裔学生的入学率将会有所下降。如果不考虑族裔身份问题,诸如非裔与西班牙裔等学生的入学率将会有大幅下降。这在现实中已有先例——此前,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是禁止在大学招生中考虑族裔因素最大的州,另有其他9个州也在不同时期对族裔问题采取过禁令。相关研究与报道显示,该政策实施后,非裔和西班牙裔学生在加州的入学率下降了约30%~40%。有学者推断,如果该裁决结果在全美推广,预计非裔和西班牙裔学生的入学率将在未来几年内下降10%。
再次,大学将积极寻求新方法来建立多元化环境。各高校在回应中都几乎一致表示将全力维护族裔多元化的校园环境。值得注意的是,最高法院的裁决并没有说族裔永远不能成为招生决定中讨论的一部分。而且,美国首席大法官也表示,其意见中的任何内容都不应被解释为学生不应随意谈论其族裔,以及其遭受族裔歧视的经历,或者族裔如何成为他们的优势。这就为高校进一步维系校园多元化环境提供了法律依据,也说明高校在这方面依旧有很大的努力空间。
展望未来,该裁决不但会在教育界产生影响,还会在美国全国范围内引发连锁反应,产生更广泛的社会影响。或许正如哈佛大学法学教授兰德尔·肯尼迪所说,未来30年,美国都将为此争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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